師徒單箭頭年下,好吃不過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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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照玉,玉生煙。
奇了怪了,玉怎會生煙?我想。
煙呀緩緩地燒、緩緩地繞,繞成昔年的一個舊夢,迷人眼。
是師父叼著他的白玉煙斗瞇眼衝我笑,招手說:長流,來。
長流、長流——。他若是心情好時,喊我名字就會刻意將語調拉得長些,搭配他那一貫不急不徐的語速,就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是多大的事。
師父,什麼事兒?我急急忙忙奔到他面前。
還沒站穩,他抬手在我額上就是一記,說:叫好玩的,小兔崽子,這麼好使喚。
袖裡有暗香,是玉生煙的味道。
我很久沒再聞過那種香味。
那味道像什麼?是唐門遍地的竹林,還是涓涓流過的溪水呢?
啊。
我看著燃盡的煙。
大抵是,心底那一點意難平,成灰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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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陸長流,明教弟子,卻有個唐門師父。
我不知道其他師徒都是如何的,但任誰來說,唐嘉陵確實不算是個好師父。
「嘉陵那個性子,我養滾滾都比他養你來得上心。」師父的師姐,我的師叔唐鳶如是說。
別的師父手把手教徒弟時,他讓我幫他打雜幹活端碗倒茶捶腰腿,使喚我比使喚他那隨身機甲人還來得勤,罷了再說一聲徒兒可真賢慧,要是個俏姑娘更好。
賢慧個屁,老子是男的。我在心裡想。好不容易忍住了在他茶杯灑灰的衝動,然後照樣勤勤懇懇的繼續當個貼心小棉襖。
他真的不是個好師父。
小時候說好一起去逛集,結果塞了包銀子說聲徒兒喜歡啥自己買呀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唐家集自己不見蹤影,天都黑了才來找,那時哭得震天響的我早被唐鳶師叔領回家吃飯,最後被師叔罵了後才拿了根糖葫蘆想跟我和好,氣得我三天沒理他。
其他的諸於自己不想聽長老們開會碎碎唸偷溜出去要我幫他掩飾,深夜把熟睡的我叫起來只因為他自己睡不著等等……各式各樣的陳年破事都是我成長史的辛酸血淚。
有時都分不清到底是誰在照顧誰,我覺得自己能不被他帶偏作死長到現在也是不容易的。
他做事不走心、沒心沒肺,記性太差,有千百種缺點。
可是呀。
會對我瞇眼笑說徒兒真好的是他,拚死把奄奄一息的我從楓華谷救出來帶回唐家堡的也是他。
長流,別怕。他摟住我輕聲說。
「別看你師父現在這樣,以前他是咱們師門最出息的一個。」燭光下,師叔低頭磨著她的匕首,淡淡地對我說。
那麼好的人,卻在俗套的故事活著。
他本該穩穩地往前途無量走,偏偏就錯了那麼一次。
楓華谷一役中,身為唐門高階弟子的他冒死在漫天火光中救了一個明教幼童,為此,折了一條腿和餘生所有傲慢輕狂。
那麼痛。
我知道他不是為了我,是因為陸漠河,另一個明教弟子。
我名義上的阿兄,他所愛的人。
我可能是恨他的。
他害了師父,讓他親手用他的弩殺了自己,他要一輩子刻在師父心底,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不得遺忘,不得解脫。
於是便瘋了。
陸漠河留給他的只有我這個累贅,還有玉生煙。
每天燃一點,便能得到一些清醒和減少痛苦,是藥也是毒。
一日日模糊的活著,一日日清醒的死去。
我還是欠他太多,一輩子也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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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看,師父還躺在椅上逗滾滾玩兒,手上拿著……他的金屬假腿在滾滾身上蓋黑印子。
一個兩個三個,我好不容易洗得香香的崽生生變成了被踹了好幾腳的灰團子。
……您老人家真有興致啊。
「崽子我今天才洗的!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別玩了啊師父!!!」我大喊,立馬奔過去把滾滾抱離這人的魔爪。
「哎!你看牠臉上本來就兩個黑印子,多添幾個,也挺好看嘛。」師父笑得沒心沒肺,我懷裡的崽子嗷嗷抗議。
「我也給你蓋幾個好不好啊?」我無奈。
「那就別了,來,幫我梳個頭。」天光正暖,玉生煙的藥效還沒完全退,照得人昏昏欲睡。師父把他的假腿重新裝回去,稍微活動確認無礙,又閉上眼打盹。
我小心翼翼地替他梳頭,手裡捏著一縷雪白的髮絲,師父頭髮白的早,容顏卻仍是青年模樣,這也是玉生煙的副作用。
我是不希望他繼續用下去的。
然而自從腿斷後,每個夜晚都使他痛不欲生難以入眠,即使那條腿早已不在了,疼痛卻依然清晰。
我害怕再聽到師父痛苦的呻吟聲。
求了那麼多方子,換了那麼多方法,只有玉生煙的味道能抑制那種疼痛,製造幻境,使他入眠。
卻也讓他從此記性不清,偶爾虛實不分。
容顏不老,內部卻是加速腐朽的。
他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
也許於他來說,更好。
他的昔年舊夢裡有他,有歌有酒有快意江湖。
那時酒都是高興時喝的,沒有愁沒有恨,大口灌下去只為灌溉心頭熱血,高高興興醉一場。
哪堪今宵酒醒,無風無月,唯一身苦痛。
漠河、陸漠河。
我不只一次聽到師父在夢裡喊他的名字。
是他的好夢。
不是我。
藥碗碎了,濺了一身。
我從來無法替他解憂,分一寸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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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犯了錯,我也犯了錯,栽在同一字。
為此,我偷過一次玉生煙。
一次,就一次。
從此亦不得解脫。
十五歲那年,我隱身在師父房裡,看他緩緩地點香。
他平時總是在我不在時才燃玉生煙,但這次我早有準備,於是他便沒發現,玉生煙少了一點。
燃香,坐定。
他入夢了,我也是。
夢裡的我一路走,順著水聲走進幽竹林,看到盡頭有個人影,背著身,看不清面貌。
是誰?誰會在我夢裡?我奔過去。
他轉身過來,我愣住了,臉開始發燙。
是師父。
叼著他的白玉煙斗,眼梢帶笑,裸著半身只披了一件薄衫在肩上。
他說,長流,你長本事了呀。
「師父我……」我漲紅了臉,眼睛也不知該往哪擺。
明知身在幻境裏,但我還是不禁心口一緊,我那點齷齪心思,師父知道了嗎?
知道了,又該如何呢?
「我什麼?」師父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拉著我的手在他白玉似的胸膛遊走,自乳尖一路向下,如銀的髮絲在我臉頰拂過,掃得我心癢。
明知是錯,步步沉淪。
「……我心悅你。」我顫著聲說,把人一把擁入懷裡。
唐嘉陵,我心悅你。
我知,我都知,這些只能在夢裡想。
可終究還是,意難平呀。
我從夢中驚醒,低頭看下身一片黏膩濕涼,腦中一片空白。
師父的聲音從隔牆傳來,唸的仍不是我的名字。
玉生煙的味道久久不散。
我低下頭,無聲的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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